钱钟书文集
叶灵凤在《老毛姆的风趣》中讲了一段逸事:“毛姆曾经收到一位女读者的来信,女读者告诉他‘我读了你的作品,觉得你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大情人,很想爱你。后来我查阅《名人大辞典》,发觉你比我的祖父年岁更大,我只好放弃这意念了’。毛姆说,由此可知,爱情决不是属于精神的,而是与肉体分不开的。”
读这段话,让我想起朋友。曾经有一段时间,俩人互相推荐书目,同读了一批隔代文化老人的随笔,还谈读书心得。多半她说我听,谈性浓时,她会感叹:“我真想嫁给他啊”。我看不到她的表情,我猜脸上一定有圣洁的光,完全被那些老人的学识、修养、表达折服。她读书,能跨越时空的栅栏,体悟他人经历,鉴赏文字的美,又有旁观者的清醒,哀叹时代和人性的弱点,用慧识安抚失落在字里行间的灵魂。我真是服她,会读会想会表达。读她的随笔,好象有佛光,安神定气。我和她聊天,且惊且喜,那些聊天记录如能保存整理多好,多少真知灼见,让人受教。
我很怀念那段阅读钟锺书著作的时光。钱锺书名气太大。只看到“钱锺书”三字,即便读不懂甚至不读他的著作,我都起敬意。这种隔山隔水的敬意,注定了我的阅读只是索取绝非贡献——做不了他文字的解人,只为自己汲取营养。
钱锺书的著述数量不多,发行的版本多,印数大,可见他的书很畅销,不是畅销一时,而是畅销几世。说来惭愧,我对钱锺书的了解最初都是道听途说来的,只知他名声在外。比如有人问我,你知道钱锺书是谁么?我只会答:“哦,钱锺书,听过,写《围城》的那个人嘛。”至于他的作品好在什么地方,真是一无所知,原是《围城》没读过,只偶尔看过电视剧,不觉得文字有多好。
要补课,逛书店。在芝麻开门书店发现《宋诗选注》,买下。《宋诗选注》不知选本的优劣,可“注”写得实在好,句句有出处,可当资料索引备。诗人小传“注”得更妙,尤其关于诗学渊源诗风比较,深入浅出,打的比方新鲜风趣,读来令人兴奋。原先从目录中挑熟悉的诗来读,后来干脆只读诗人小传。
这是第一次接触钱著,颇为愉悦,继续搜寻。在席殊书屋见《钱锺书作品集》,不全,有好几本。记得有人说过,这辈子最想看的书是《谈艺录》,自寻无门,托开书店的朋友帮寻,在孔网搜,都无果,颇为遗憾,令人动容,先挑《读艺录》看。拿在手上有厚重感,大部头;再随便一翻,文言文,繁体字,谈旧体诗,很快放下,读不进也啃不动。单是“文言文和繁体字”便让人却步,好比荒山古庙,庙门虽开,可高墙四围,望之森然,胆小者不敢进;不是路人见之则喜,可歇可留的的风雨亭。
再翻《七缀集》,薄薄小册子,白话文,可内容旁杂,摇摇头又放下,正如杨绛所说:“《七缀集》文字比较明白易晓晓白,同样不是普及性读物。”掂量一番,买下《人·兽·鬼》。《人·兽·鬼》,短篇小说集,当散文看。钱锺书在序中声明“书里的人物情事都是凭空臆造的”,不是“无中生有”,而是有中变新。钱的文字真是好,那些对白、独白,使人物鲜活,站在读者眼前,可是作者谨慎地“事先否认”,难免令好事者生怨,偏要掘地三尺,挖出“此地有银三百两”。老实说,如果不是先入为主,那些人物,还真眼拙,和现实中的那些知识分子对不上号。
后来再逛席殊书屋,买《写在人生边上?人生边上的边上?石语》。《石语》中陈石遗与钱锺书相谈甚欢,我茫然一无所知。可能是文言文,又谈旧体诗之故。《石语》藏在边上的边上,不遗余力来读它的人估计不多。如果我是编者,会把《石语》和《槐聚诗存》编在一起。《写在人生边上》和《人生边上的边上》是散文集,散而杂,有白话文亦有文言文;有随笔杂感,学术论文,读书笔记,序跋和译文等。文章逻辑缜密不透风,嫌闷的时候,俏皮的句子蹦出来逗人笑。文章好的让人没话说。文言文和译文,读得力不从心,只好求饶。
《管锥编》和《槐聚诗存》没见过,也没摸过。只是零散地从旁的渠道大致知道其内容,不合我阅读口味,错过了不想追。重新审视我买、读的钱著,发现我读的都是作者不满意的作品,这令人沮丧,细想之下又心安理得——“《谈艺录》和《管锥篇》是读书心得,供会心的读者阅读欣赏”,“在几百年,甚至几万年后,才会隔着时间空间河岸,莫逆于心,相视一笑。”我只是普通读者,闻名而来,买读他的著作,进而好奇他的人生。虽钱锺书的文字不提他的私人生活,可一本书会带好奇心认识另一本书。
汤晏的《一代才子钱钟书》值得读者信赖,“取材严谨,行文简洁”,诸多注释,可见其“用功之深”。他以时空为线,介绍钱锺书的生平。汤晏笔下的钱锺书睿智而理性,而杨绛笔下的钱锺书,笨,痴,好玩。把钱锺书的生平和钱的著作相互印证着看,发现钱锺书内心真强大,时代的风雨朝他袭来,巍然不动,依然坐他的冷板凳,读书,写文,记笔记,这令人敬服。不由自主地采摘其中的一节,滋养我的人生。
“夜莺飞走了,愉悦的歌还留在大地上。”这是隔代阅读者的幸福,也是遗憾。